1970年的秋天,是我在洪雅罗坝公社接受再教育的第二个秋天,我是在崇山峻岭中的中秋院水利工地度过的。这里的海拔高度比起罗坝公社的光荣一队,至少要高出一千多公尺以上。大概是海拔高度越高,气候的温差变化都比山下要猛一些。
这几天的天气变化太大,是啊,快进秋天了,我们当时上山的时候,虽然说是夏天,可还没到三伏天,大家都是穿着单衣上山的,这段时间,高山上早中晚的天气温差太快,变化无常。这些天的连天细雨,气温一下子突然变冷,有些突击队员回家取衣服去了。这样一来,山上的人手更加显得少了很多,每个班的人数不够了,但是大家的劳动情绪仍然很高,在大家情绪的感染下,我和他们一样经常打连班作业.。
我已经从9月19日上午开始就没有离开过隧道,连续加了几个班,身体已经感到相当疲倦了,眼睛老是觉得上眼皮打下眼皮,9月21日那天上午,大约是在9点钟的左右,当时有九个炮眼需要爆破,我装完了雷管和炸药,便叫其他的人先行撤出隧道。
借着隧道里昏暗的煤油灯,往外望出去,隐隐约约地眼看着他们已经出了隧道,确信他们已经到达安全地带,我迅速地点燃了8个导火线,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原因,可能是邪了门了。还剩下的最后一个导火线,也许是导火线受潮了,就是怎么也点不着,那8个导火线哧、哧、哧地冒着这红色的火星和淡蓝色的烟雾,凭我的经验,直觉地已经预感到:马上就要出事,遭了,坏了,没时间犹豫了,已经来不了,必须马上撤。我立刻转身跑开。
可是,太晚了,已经来不及了。就在我刚刚扭过身,还没有来得及抬腿跑的一瞬间,就听到背后一个接着一个沉闷的可怕巨响,紧接着就感觉到:一个热辣辣的巨浪狠狠地把我推倒,我就借着要在倒地上,快与地面接触的那一瞬间,立即把身体卷缩成一团顺势一滚,就滚到随洞底边的排水沟里,顺着这条狭窄的排水沟慢慢地向外爬。
隧道里的连续爆炸,崩出来的碎石渣从洞顶砸在地下,又从地面上弹到洞顶,再从洞顶落砸到地上,反复不断地重复动作,一阵又一阵的碎石不停地打在我的身上,如同下雨般的石块和石渣落在我的头上、手上、衣服上。洞里的浓烟呛得我喘不过气。
趴在隧洞底边的排水沟里,我模模糊糊地看到,乳黄色里夹杂着蓝色的浓烟,一股接着一股向着隧道外面不停地翻滚着,迅速地不断向外边扩散蔓延,几乎把整个隧洞都填满了,只有贴近地面的高差范围,大约15公分高的地方还有一点空隙。
浓烈的硝烟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强烈气味,呛得我一个劲地咳嗽,根本喘不过气来,我只能利用这么一点点空隙,顺着这条排水沟,慢慢地继续向着隧道以外爬出去。.
当我爬到距离洞口还有四十来米的时候,小伙伴们纷纷从洞口外面冲了进来,当时那位外号叫军官的小胖子冲到我面前,哭喊着把我一下子揹起来就往外跑,还有另外两个伙伴一左一右,紧紧地跟在军官身后护卫着我,用自己的身体替我遮挡着来自隧洞里碎石飞溅的打击,他们也顾不上呛人的浓烟和从隧洞顶上继续飞落的碎石,迅速把我揹出了隧道,到达了安全地带。
这一路上,我看见他们对我大声喊着什么,但只看见他们频繁地张动着上下嘴唇,模模糊糊地看到,他们不停地说着什么,我一点也不知道。我的双耳,被当时剧烈的连续爆炸声震得嗡嗡直响,他们喊的什么,说着什么,只看见他们的嘴不停地动,我是一点儿也听不见,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。在身体又一阵疼痛以后,我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在高山密林深处的阵阵刺骨凉风中,我忽忽悠悠地感觉到:我的身体一直就像坐在飞机上一样平稳,晕晕乎乎地那种感觉,倒好像是在腾云驾雾,此刻感觉到在身后,好像有人说了声“别动”……。
接着又好像回到了学校,看见班主任老师在用慈祥的语气批评我“你看你怎么搞的,这么简单的题,你又做错了。跟你说过多少次了。回答问题不要面面俱到,要抓重点。”我刚想说些什么,班主任老师就不见了……
我又觉得我好像是当上了空军飞行员,驾驶着喷气式战斗机,在祖国辽阔的天空中穿云破雾地巡逻,金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,脚下是一片万里锦绣的大好河山,蓝天为我搭设了美丽的舞台,白云成为我铺大道,东风伴我飞向前……突然间我驾驶的喷气式战斗机在空中打了几个跟斗,飞机一直劲地往下降,下降的速度非常快,接着又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过了一会儿,我又仿佛感觉到:我的身体化成了一片洁白的云,在蓝天里慢慢地飘,飘啊,飘啊……朦胧中,我感觉好像是快到家了,似乎已经进了单元的楼梯口,看到了家门口,仿佛看见了爸爸妈妈和弟弟们在家门口看着我,仿佛感觉到,距离家门口只有几步远,走啊,走啊,但总是走不到家,又觉得刚才已经看到的家门口,又渐渐地远去了,越来越远了。眼看着家门口和我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大,家门口又看不见了……
又一次醒过来,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,病房里站满了人,感觉到有人在说话:“醒了,醒过来了。”我用力睁开了眼睛,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笑了,公社的杨社长和武装部的周部长站在我的病床旁边,用手扶摸着缠在我头上和身上的纱布绷带,没有说话。
一个小伙伴把手搭在我的额头上,笑嘻嘻地说:“你这个家伙可真能睡觉啊,整整二十四小时,连话都不愿意和我们说一句,只顾自己享受。你就这样,哼都不哼一声地睡了一天一夜,害得我们大家都陪着你站了一天一夜。你倒是睡得好安逸,理都不理我们,光顾着自己睡大觉,兄弟,架子也未免太大了。你也算是把我们这些人给坑惨了。”
此刻,曾经在(老地名叫风桶子)800步台阶成功逃脱国民党军队抓壮丁的那位农民,我那位忘年交的老朋友,大声地说笑着补上了一句大实话:“我们大家都可以做证。石建华同志的架子的确就是太大了。我们几个人,用滑竿辛辛苦苦地抬着他,冒着雨走了几十里的山路,他别说是跟我们说上一句话,打半个招呼,就连哼都懒得和我们哼一声……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,病房里所有的人都笑得更厉害了……
半个多月以后,我的外伤刚好一些,就又出现在山上中秋院水利工地,依然是当我的爆破手,这时候的军官真正地成了我的助手,有了军官的大力协助,工作显然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。
如果在山下生产队里养伤,我从不愿意麻烦别人,自己带着伤挑水做饭,总是不那么方便。如果在山上工地,那就不一样了。在山上的工地里,还有一个好处,就是山上的人多,大家在一起,不觉得寂寞,烧水做饭有专门的炊事员,用不着劳神自己跳水做饭。
我在工地上,经常喜欢一个人站在那个隧道出口的转弯处,静静地倾听着隧道里的声声爆炸,默默地数着爆炸声响的数量,颇有兴趣地观赏着:由于隧道里爆炸后所产生的乳黄色夹杂着蓝色的浓烟,不停地翻滚着从我身边飘然而过,慢悠悠地飘向远方,升到了空中,与密林深处的水蒸气混合构成了一体,乳黄色浓烟里裹着蓝色和墨绿色,镶嵌在白色的云雾中,混合着四周绿色的原始森林树木,与远处的蓝天白云彼此交相映辉,在我的眼面前交织成变幻无穷的美丽油画。内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……
浓烟滚滚唱英雄,四面青山侧耳听。晴天响雷敲金鼓,大海扬波做和声……这些优美动听的歌词都是来自电影故事片《英雄儿女》的插曲,也是我当时面对此景内心的真实感触。
可惜当初我们没有那个经济条件,买不起也借不到照相机,我记得在罗坝公社里的几千户人家里,找不到一部照相机。整个罗坝公社,没有一个照相馆。只有在洪雅县城里,才只有一个照相馆。在那个年代里,错过了当时许多的大好时机,未能拍摄下这绚丽多彩的壮丽景观。就是我们的水利工地开工,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。下乡接受再教育的两年时间里,在乡下生产队,在中秋院工地,我没有照过一次像。很多有意义的场面,没有留下痕迹来。实在可惜。
一天中午,山下的生产队里,有人带信上来,说是我的父亲听说我受伤的消息,特意从成都来看我,要我赶紧下山。我赶紧向山上水利工程的负责人请好假,慌乱地跟着来人就下山了。
请看下一节《吹来了招工的风》
小说封面

作者:石建华石板路弯弯
记得那是在1969年元月,为了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,自觉自愿地服从学校的统一分配,我和学校的二十多个同学一起,带着简单的行装,在成都火车北站集中,乘坐闷罐火车到夹江,然后再由夹江转乘大卡车,来到距离成都大约两百多公里的洪雅县罗坝公社,在地处丘陵背靠大山的一个偏僻小乡村插队落户,在光荣一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。那天到了生产队,已经是夜间,什么也看不清,对周围的环境一无所知。第二天一早,首先引入眼帘的是那山清水秀的田园风光,再就是脚下这条弯弯的石板路
这个长篇连载的文章里,每个章节里所描述的故事情节,不是虚构,涉及到的人物,姓名。在不影响文章结构的情况下,姓氏不变,名字有所改动。有些只是用姓氏和职务。没有使用姓名。
故事里所涉及到的工作单位。名称只采用了简称。没有使用全称。
人物:按出场的顺序
杨文传,光荣一队的生产队长,转业军人,为人厚道,忠诚老实,说一不二。乐意助人。我下放到生产队以后,他一直把我当成他的弟弟,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我。生把我出问题,他不好向我的父母交代。
杨廷必,光荣大队斗批改组的主要负责人,后来是光荣大会革委会的副主任。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,那个时候,他的确犯了不少事,也得罪了不少人。也难怪,那个年月,他也是年轻人,比我大不了几岁,人并不坏,也想干一番成就来,看错了形势,站错了队。
杨廷桂,罗坝公社革委会副主任,只有一条胳膊,我们在背后常说“一把手干部”,从这个乡一解放的土地改革开始,他就在这个乡里当干部,十几年如一日,和群众的关系一直都很密切,为人很正直。他的夫人就在我们生产队里当社员。
周明德,罗坝公社武装部部长,转业军人,他是随军作战到了这个乡,参加了这个乡的土地改革运动,土改结束以后,工作需要,上级委派他就一直留在罗坝乡。担任武装部长。十几年如一日,和群众的关系一直都很密切,为人很正直。他对我们这些个知青,还是很关心的。经一切可能,帮助和照顾我们远离父母的知青们。他也没少批评我们。常对我们发脾气。我们从来不反驳他。因为我们都明白,他是对我们好,批评的对。
汪乡长,公社的水利专业技术管理干部,解放那年中专毕业,参加罗坝乡的土地改革,以后就留在罗坝乡政府做水利专业管理。由于家庭成分的问题,一直是个办事员的干部级别。但因为他这个人忠于职守,坚持原则,经常深入社队,和基层干部和群众打成一片,办事认真,深得广大社员和基层干部的拥戴。尽管他是一般的老办事员,大家都佩服他,尊称他文“汪乡长”
我离开了大都市,告别了爸爸妈妈和两个弟弟,独自来到这个偏僻陌生,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小乡村,心中充满着无限迷惘,这个小乡村,小到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。那我到这里来干什么?不明白,只晓得是响应号召,到这儿是来接受再教育的。这村子里的文化人不多,能读得懂报纸的人都没几个,怎么教育我们这些知青呢?让我们这些知青去接受没有文化的人的教育,我更不明白了。
在这个远离成都的小乡村,虽说也算是山清水秀,但劳动力还是相当缺乏。当时,在生产队,能够在队里出工干活的,青壮年人数,就把我们几个知青都算上,不足30人,队里所有的人口加在一起,也就只有108个人,全劳动力和半劳动力,全部加起来不足60人。全村维持与外界联络的所有通道,就全靠这条宽不足一尺的弯弯曲曲的石板路。
到了生产队以后,每天早上,我都会扛着一把五斤重的铁锄头,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,爬上又高又陡的山坡,冒着酷暑严寒,和乡亲们一块儿战天斗地学大寨,吃大苦流大汗。修筑梯田,改土修水利。晚上顶着星星披着月光,打着一双赤脚,站在石板路旁的小溪里,弯着腰,双手捧着沟渠里的小溪水,痛痛快快地泼在脸上和脊背上,拿条干毛巾擦掉身上的汗水,然后纵身一跃,跳上这条石板路,一路小跑步返回我的小木屋,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,经常会留下我那一串串湿漉漉黑乎乎歪歪扭扭的脚板印。
在这条弯弯的石板路上,我拿着镰刀,不知走过多少次,到田地里播种、收割稻谷和麦子,背着稻谷到水碾上去碾米吹康。这条石板路上,我揹过百多斤重的稻谷到区里送过公粮。在深夜里,跟随着村里的民兵,踩着这条路上的冰凉石板,到山里参加过拉练;提着砍柴用的弯刀,和民兵们一起,在夜间追捕过盗窃国家木材的不法分子;为挽救村里的耕牛;跟着生产队,到高山深处使用刀耕火种的方式,在那里去砍过火地,在夜间里,一个人打着手电,到罗坝乡街上的区兽医站请医生,到大山深处的中心院水里工地,参加突击队打过隧洞,当过爆破手,炸过石头受过伤……
两年后,作为全公社第一个被抽调到城里当工人的知青,我坐在长途汽车的车厢里,把头伸出窗外,向前来送行的乡亲和同学们挥手告别,汽车渐渐地走远了,眼睛渐渐模糊了。
在崇山峻岭中,随着发动机的轰鸣,山谷里响起一阵阵接连不断的回声,汽车随着简便公路上的地势越来越高,越上了山顶。养育了我两年多的那个小乡村,贯穿着小乡村的那条弯弯石板路,伴随着它背后的连绵大山,也由大变小,离开了我的视线,随着长途汽车的摇晃,渐渐远去了,它却没有消失,而是走进了我的记忆里。令人终身难忘。
往事如过往烟云,随着岁月流失,逐渐离我远去。而四十多年以前,极不情愿走过的那条弯弯石板路,却永远铭刻在我心中,令人终身难忘。
本文用连载形式,共54个章节,20余万字的篇幅,以自叙文手法,第一人称叙述方式,描述了作者,在那个疯狂的年代,上山下乡高潮中,跟随学校的同学,离开成都市32中,到四川洪雅县罗坝公社光荣一队,踏着脚下的弯弯的石板路,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。在广阔天地摸爬滚打,劳动和生活的艰苦磨练过程。
各章节所描述的故事情节,并非虚构,涉及到的人物,姓名。在不影响文章结构的情况下,姓氏不变,名字有所改动。有些只用姓氏和职务。没有使用姓名。
故事里所涉及到的单位名称采用了简称。没有使用全称。